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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方法論的提出與時代意義
在當代社會劇烈變遷的背景下,社區行動與地方創生已不再是單純的在地經濟或文化推動策略,而是面對全球化、技術革新、社會價值重組的關鍵場域。在這樣的脈絡下,「藝術行為與社區行動的演變式行動方法論」應運而生,它不僅是一套策略,更是一種理解社會變革的方式,讓行動者能夠在現實條件下推動可持續發展的社會行動。
相較於傳統的社區行動方法,這套方法論的核心特色在於「漸進變革」與「結構對話」,它不依賴強烈對抗或短期干預,而是透過文化轉化、模仿既有結構、異化技術、最小可行性測試(MVE)等策略,讓行動在體制內外皆能找到適應的方式,進而促成長遠的社會變革。這使得變革不再是外來的干預,而是能夠自然內生於社會結構之中,使社區行動、地方創生、都市再生、社會創新等領域的實踐更具適應性與擴展性。
在此背景下,本章的目的在於釐清此方法論的理論基礎、社會價值與時代意義,並確立它與傳統社會行動模式的關聯與區別。我們將說明:為何「對抗式運動」在當代已面臨挑戰?為何單純的體制內創新無法真正帶來結構變革?而「演變式行動」如何成為因應未來社會變遷的關鍵策略?

1.1 社會變遷與行動方法的轉折
過去幾十年間,社會運動與地方行動的策略經歷了數次變遷,從早期的「抗爭式運動」、中期的「參與式規劃」,到近年的「地方創生、社會設計與都市韌性發展」。每種模式都在回應當時的社會需求,但隨著治理技術的精密化、資本與科技的高度整合,過去行動策略的有效性開始受到挑戰。

1.1.1 「對抗式運動」的挑戰
對抗式運動曾在工人運動、社會改革、土地正義等領域發揮關鍵作用,透過集體動員、訴求明確的議題倡議、衝突手段來改變體制。然而,隨著政府與企業的治理技術提升,這種模式的局限性逐漸浮現:
-吸收與馴化:當代治理機制能夠迅速吸收對立聲音,將其轉化為「可管理的對話」,甚至以合作計畫、補助機制來降低運動的對抗性,使行動失去原本的動能。
-高度分眾化的社會條件:過去社會運動仰賴明確的階級對立(如工人 vs. 資本家),但今日的社會結構更為複雜,單一敘事往往無法涵蓋所有利益相關者,導致動員困難。
-社群行動的節奏變化:數位媒體改變了資訊傳播與社會動員的方式,甚至是因為演算法快速爆紅、「炎上」輿論的案例,行動者必須面對「快速迭代的議題、短生命週期的輿論場」,傳統的大規模動員模式難以長期維持。
因此,單純的對抗式策略雖仍有其價值,但若無法內建適應性與長遠規劃,變革往往無法持續,甚至可能淪為象徵性抗爭。

1.1.2 體制內創新的侷限
在對抗式運動遇到瓶頸後,許多社會行動開始轉向體制內部尋求變革,例如政策倡議、參與式規劃、公私協力(PPP)模式等。然而,這種模式同樣存在結構性的問題:
-體制吸納與結構性妥協:當行動進入體制內部時,往往需要遵循政策框架與官僚體系的運作方式,導致變革的激進性受到限制。例如,許多地方創生計畫最終變成「文化觀光開發」,而非真正的社區發展。
-治理與市場的共同控制:當代地方治理已高度市場化,許多變革計畫在納入政府機制後,可能會受到資本的影響,進而偏離原本的社會目標。例如,社區藝術計畫可能變成商業導向的「文化消費場域」,而非真正的文化行動。
因此,體制內創新雖提供了一種較為穩定的變革途徑,但若無法設計出「能夠與體制對話、但不完全受制於體制」的策略,行動最終仍可能陷入被制度化、去政治化的困境,同時此處的體制包括資本主義,如何在此過程中找到生存機制延續行動。

1.2 「演變式行動」的提出:融合適應性與長期影響力
在對抗式運動與體制內創新皆面臨侷限的情況下,我們提出「演變式行動方法論」,以適應性、結構模仿、異化技術、模組化行動作為核心策略,使行動能夠在不同條件下找到發展的可能性,並確保變革不會因過早進入體制而被削弱,也不會因過度對抗而失去持續性。

1.2.1 結構模仿與異化技術
演變式行動的核心策略之一,是透過「模仿既有結構,並在其中植入異化技術」,讓行動能夠在體制內部與社會運作框架內形成可持續的影響力:
-模仿體制運作,但改變其內在邏輯:行動者可以運用現有的治理語彙、組織形式,使行動能夠與體制對話,但在具體執行時,則內建不同的價值觀。例如,一個社區營造計畫可以使用政府補助,但行動方式則維持由下而上的協作模式,確保地方居民擁有決策權。
-透過異化技術改變文化符號與空間認知:例如,透過敘事異化讓社區重新理解自身的歷史,或透過行為異化改變人們對公共空間的使用方式,使變革從日常生活開始發生,而非僅僅依賴政策或組織動員。

1.2.2 漸進式變革與最小可行性測試(MVE)
變革不應該是一次性的大規模行動,而應該透過「小規模測試—評估—擴展」的循環機制來建立影響力:
-透過最小可行性測試(MVE)來驗證行動的適應性,避免過早投入大量資源,確保行動的可擴展性與可持續性。
-透過模組化設計讓行動能夠在不同場域中重新組裝,使其適應不同的社會條件,並能夠與政府、企業、社群等多方對接。
-不論是當前政府鼓勵青年參與社區行動,或是銀髮、樂齡、第二人生,或其他生命階段尚有要務者,都有部分的能力局限,對此更需要小規模嘗試,以加強參與公民社會的意願和成效。
-當世界趨勢快速變化下,社區韌性經濟逐漸受到重視,此方法論有助於在社區當中建構最小可行模組,展現越在地越國際的理想。

1.3 AI時代的挑戰與行動方法論的價值
在AI與網路技術高度發展的時代,數據驅動的決策與資訊傳播塑造了社會行動的方式。然而,這種技術進步也帶來了新的挑戰:網路世界的行動雖然看似可長期存續,實則容易被資本、政府、演算法干預或抹除,而地方行動則具備難以消除的實體影響力。因此,演變式行動方法論的價值在於,它不依賴可數位化的存續性,而是透過實體行動、異化技術、最小可行性測試(MVE)來確保變革真正嵌入地方環境,超越數位時代的遺忘機制。

1.3.1 網路時代的可預測性與可抹除性
網路與AI技術強調「可預測性」,透過演算法與大數據分析塑造個體與群體行為,使某些行動模式被強化,而另一些則可能被忽視或排除。然而,網路資訊的存續性遠比想像中脆弱:
-政府管控:特定議題的資訊可能因政策變動被刪除,無法成為長期的公共知識。
-資本影響:企業可透過演算法調整壓低某些內容,使其逐漸退出公共討論。
-數位洪流:即便未遭刪除,網路資訊的快速更新使行動紀錄迅速被遺忘。
相較之下,實體行動不受限於數據演算法的篩選與消除。一場突襲式的社區行動、一件臨時公共藝術作品,即便短暫存在,仍可能透過場域變革與人際互動留下深遠影響。這類行動即便沒有龐大的數據紀錄,仍能夠透過地方記憶與行為模式的轉變長期存續。因此,真正具有可持續性的行動,不在於能否長期留存於數據,而在於是否能夠深植於社區與環境之中。

1.3.2 數據化治理的極限與人工適應的必要性
AI與數據化治理提供了強大的模式預測能力,但仍無法取代人工適應的必要性,尤其在地方創生與社區行動中,數據所忽略的地方脈絡與社會關係仍需透過人工來應對:
-地方的複雜性超越數據分析:都市更新可能依據數據分析規劃熱點,但無法解釋居民的行為模式、文化記憶與社群動能,這些因素需透過在地行動來理解。
-數據不等於行動,人工調適仍是核心:AI可分析公共空間的使用方式,卻無法自行建立社群關係,或理解人們對場域的情感依附,真正的變革仍仰賴人工參與。
-突襲式行動的價值:AI可預測與監控大規模動員,使政府與企業能事前干預。然而,小規模、不可數據化的行動(如快閃行動、塗鴉藝術、市集突襲)因無法被事前監測,反而能夠形成更具突破性的影響,並透過地方記憶與參與者的體驗留下不可抹除的痕跡。
在AI時代,真正有效的地方行動,不是可被預測與數據化的計畫,而是透過人工適應與即時回應,確保行動能夠靈活嵌入地方脈絡。這正是演變式行動方法論的核心價值:它不試圖與AI競爭計算能力,而是透過「人工適應」來確保地方行動的靈活性與長期影響,使社會變革不受限於數據時代的框架,而能夠真正發生在人與環境的關係之中。

1.4總結:方法論的價值
這套方法論的提出,意在超越對抗與妥協的二分法,透過結構模仿、異化技術、漸進式測試與模組化行動,使社區行動具備更強的適應性與擴展性。它不僅適用於社區營造、地方創生,還能夠應用於社會創新、都市再生、公民行動等多個領域,使社會變革不再依賴單點抗爭,而能夠透過系統性的策略設計,在不同場域中自然演進,最終形成長遠的社會影響力。



第二章 方法論流程:生命週期與行動階段
任何一種行動方法論的有效性,不僅取決於其理念是否具有深度,更關鍵的是能否被具體實踐,並在不同場域中展現適應性與持續性。「藝術行為與社區行動的演變式行動方法論」之所以能夠適用於社區行動與地方創生,正是因為它擁有完整的生命週期架構,使行動能夠從誕生、發展、成熟,進而融入社會結構,最後在適當時機進行再生。這樣的行動機制,確保了變革的穩定性與可擴展性,使其不僅是一時的介入行動,而是能夠在社會結構內部長久運行的策略。

2.1 誕生
方法論的生命週期始於「誕生」,這一階段的關鍵不只是轉化文化符號,而是理解它們如何鑲嵌於地方治理、政治、經濟等結構中,關鍵問題不應該只是「這個地方曾經是什麼?」而應該是「這個地方現在如何運作?它的未來可能如何發展?」行動應該協助地方探索未來,而不只是保存過去。許多地方的社會機制雖然來自歷史,但其變遷不應該被視為一條線性的回溯,而應該被理解為「歷史與當代的交錯點」,行動的目標是使地方能夠透過文化轉譯,長出適應當代的內涵。許多地方的社會機制彼此嵌合,使文化不僅是表達,更是權力關係的展現。行動者若貿然改變,可能引發衝突,反而使行動受阻。因此,初始策略應是先模仿、進入既有框架,觀察結構如何在時間中維持、轉化,並尋找可鬆動的環節。
在這個過程中,時間感成為關鍵視角。結構的變遷不只是線性的推進,許多場域雖在不同時代承擔不同功能,卻維持相似的社會角色,例如某地曾是交通樞紐,在公路轉移後,可能仍是資訊或政治上的節點。因此,異化技術應在這些時間的重複性中尋找切入點,而非直接顛覆。例如,舊市場的功能可能已弱化,但透過藝術轉譯,它仍可成為當代社群的交流場域。
當行動者掌握鑲嵌關係後,異化才能發揮作用,並且能過渡到下一階段產生發展,即因為異化而使行動能被「標定」出自我性格,但這過程比較像是與原有結構的家族的新生代,而不是外來者,具體來說更像是杜鵑鳥把自己的蛋放到別的鳥類窩裏,伺機而動長出新樣貌。在此階段,如同杜鵑鳥是選擇與之生活習性大致相近的鳥類為宿主,此處在行動中並非創造全新敘事、物件,而是在模仿中滲入細微變化,使原有結構逐步鬆動。例如,透過反向塗鴉技術(Reverse Graffiti),不改變場域本身,但讓人重新注意其歷史積累,開啟新的集體記憶建構過程。這樣的策略不僅避免正面衝突,也讓變革能順應社會結構的演進,確保未來行動可進一步擴展,進入下一階段。

2.2 發展
當概念被轉化為可實踐的行動後,進入「發展」階段,最小可行性測試(MVE)發揮關鍵作用。然而,由下而上的民主行動無法一開始就規劃為大型計畫,而應從行動者自身可行的範圍出發,依循隨創理論(Bricolage),靈活運用現有資源,讓行動在有限條件下自然展開。行動者不需要等待完備的資源,而是看見什麼就用什麼、以當下可取得的資源重組行動,讓行動得以低門檻啟動,減少計畫初期的心理壓力與資源障礙,避免行動者因負擔過重而過早凋零。
這種方式同時允許不同能力與資源背景的行動者參與,降低「行動標準化」所造成的排他性。例如,有些人能貢獻財務資源但無法親自參與,有些人則能夠投入時間與勞動卻缺乏資金支持。透過隨創式應用,每位參與者可以依據自身條件找到合適的投入方式,使行動不會因過度依賴單一類型的資源而受限。更重要的是,這樣的過程不僅讓更多人能夠參與,也讓行動者在低參與門檻下更容易展現自身長處,形成有機的角色分工,並且伺機形成社群,進一步提升行動的適應性與延展性。
然而,最小可行性的概念並不只是降低人物力的門檻,而是確保行動的整體性,使其產生漣漪效應,而非零散的個別活動。行動者不應只是累積獨立的事件,而是應該讓這些行動彼此關聯,形成連續性的發展脈絡,使參與者能夠意識到自己正在塑造一個更大的變革過程。

2.3 成熟
當測試結果顯示行動能夠在社區內發揮影響力,便進入「成熟」階段。模組化的概念並非是將行動標準化,而是確保其擁有彈性與適應性,使其能夠在不同場域重新組裝與調整。這套方法論透過零件化(Componentization)的方式,讓行動從最初的小規模實踐開始,每一個獨立行動都具備未來拼接成更大結構的可能性。這樣的模式不僅提高了行動的擴展性,也確保未來當體制試圖借鑒這些行動時,它們仍能夠保持彈性,而非被僵化框架化。
例如,若要策劃一場社區市集活動,不會直接從大型市集開始,而是先透過最小可行性測試(MVE)來探索不同的要素,如快閃擺攤測試居民對手作商品的興趣,公園草地音樂活動測試社群對現場表演的接受度,或是街頭互動裝置來評估公共空間的參與氛圍。這些獨立測試不只是單點實驗,而是讓行動者在逐步發展的過程中,累積可以拼接的模組,例如「特色攤位 + 現場音樂 + 互動空間」,最終組裝成完整的市集活動。
模組的靈活性也確保行動不會因一次性的活動結束而停滯,而是能夠拆解並適應不同場景。例如,音樂快閃活動可以獨立發展為社區表演計畫,特色攤位可以衍生成定期的小型手作展售,而互動裝置則可應用於其他公共空間活化計畫。這樣的模式避免了由上而下、固定化的規劃方式,而是讓行動能夠根據當地需求與社區參與程度,自然地形成不同的變體,使變革能夠持續演進,保持其開放性與適應力。

2.4 回歸
行動的發展並非止於擴散,而是必須進一步融入社會結構,成為更廣泛運作的一部分。然而,這並不意味著單純地被體制吸收,而是應當適應更真實的社會需求,使行動能夠在現實框架內運行,而不僅僅停留於理念層次。許多行動往往在這一階段面臨挑戰,當它逐漸獲得影響力時,社會體制可能會試圖接納它,但如果行動者未能掌握這個過程,變革可能會被僵化,甚至失去原本的動力。因此,「回歸」的關鍵在於如何確保變革適應市場與社會基礎需求,使其真正進入人們的日常生活,而不是停留在象徵性的文化介入。
市場接受度在此時成為社區行動的關鍵轉換點。這裡的「市場」不僅指經濟市場,也涵蓋更廣義的社會需求,例如人們如何獲取資源、解決生活問題、維繫社群關係。如果行動無法回應這些需求,即便在前期獲得關注,也可能無法長久維持。例如,一個社區共享空間計畫,若僅強調藝術性或社會理念,而未能提供實際便利,例如成為居民交換資訊、獲取基礎服務的場所,則難以真正被當地人採納,最終可能只是一個短暫的文化計畫,而非能夠長期運作的公共空間。因此,行動者在這個階段的核心任務,不只是與體制對話,而是要確保行動能夠滿足實際需求,使其成為社會運作的一部分,而非外來的干預。
正因為行動在早期階段是透過模仿既有鑲嵌結構來發展,它才能夠在回歸階段較為順利地被體制所吸納或影響。這樣的回歸並不是讓行動被動接受體制規範,而是透過對市場與社會結構的適應,引導體制如何理解與應用這些行動。當行動逐漸擴散,它可能會在不同層面產生影響,例如被地方政府納入發展計畫,被企業或民間資本關注,甚至成為新的地方發展模式。在這個過程中,行動者應該主動形塑行動的發展方向,確保它不會被制度化為僵硬的政策規範,而是能夠維持彈性,繼續適應社會需求。真正的回歸,不是讓行動被納入體制,而是讓體制開始學習如何適應這樣的行動,從而促成長期的變革。

2.5 再生
當行動逐步融入社會結構後,下一個挑戰便是如何確保它不會隨著時間而僵化,是否有退場機制而轉型,或甚至成為新的權力結構。許多成功的變革行動,最終可能因核心人物長期掌控、內部運作封閉,而逐漸轉變為阻礙新行動者進入的門檻,甚至變成與當初試圖改變的體制無異的存在。因此,「再生」的核心不僅是讓行動適應未來的社會變遷,也包括設計適當的退場與傳承機制,確保變革能夠保持開放性,而非形成新的權力中心。
再生並不意味著行動必須無限期地延續,而是應該基於生命週期視角來管理變革,確保行動在不同階段都能夠適應當下需求,並根據情境調整步驟。許多行動之所以失敗,往往不是因為理念不夠堅實,而是因為它們在決策上過於片面,要麼只著眼於長遠願景,忽略當前最關鍵的步驟(重要但不緊急),要麼過度應對短期問題,卻未能建立持續運作的基礎(不重要但緊急)。因此,行動者在這個階段的挑戰,是如何在不同時間尺度上做出最適當的決策,確保變革的持續發展,而非陷入「為了做而做」的模式。
另一方面,行動應該具有「軟性結束」與「再啟動」的機制。許多社會行動會面臨是否繼續推動的抉擇,因此應該在設計時預留自然退場的可能性,讓行動能夠有機地轉變,而不是無止境地運行。例如,一個社區藝術計畫可以設計為「五年週期制」,每五年進行一次全面評估,決定是否延續、轉型或結束,而不是讓計畫在沒有目標的狀態下持續運行。同時,若舊行動無法適應新需求,則應該允許行動者終止它,並以新的模式重新啟動。例如,一個過去以紙本媒體為核心的社區文化行動,隨著數位化發展,可以決定轉型為線上平台,而不是強行維持原本的形式。
真正的再生,不是單純地讓行動延續,而是確保它能夠適應新的社會需求,並且在需要時結束或轉型,而不至於變成新的權力體系。這樣的變革模式確保行動始終保持開放性,使參與者能夠在不同時期找到適合自己的參與方式,讓行動能夠真正成為一種持續演進的社會動態,而非僵化的制度。

2.6 小結
以上的方法論確保行動者能夠從漸進式發展出發,避免過於急躁地推動變革,也確保參與者在每個階段都有清晰的投入方式,避免行動流於精英式決策,確保變革的廣泛性與適應性。
演變式行動方法論的流程不只是線性推進的計畫,而是一種具備動態適應能力的循環系統。透過模仿與鑲嵌確保行動具備可對話性,透過異化技術開啟新的文化視角,透過最小可行性測試(MVE)降低風險並促進多元參與,進一步以模組化確保變革的擴展性,最終使其內生於社會結構,並在適當時機「再生」,適應新的社會需求。
變革的最終目標不是直接挑戰體制,也不是單純等待被體制吸收,而是透過模仿與結構對應,使變革行動能夠自然銜接體制,並透過市場與社會需求的適應影響體制。這樣的策略確保變革不是孤立的創新,而是能夠逐步擴散,影響更廣泛的社會結構。當體制開始尋求新的發展模式時,這些已經成熟運作的行動就能夠提供一個可參照的框架,使其更容易被應用,而非被迫適應既有框架。這種具備適應性、模組化與週期性的行動模式,確保社區行動能夠持續影響社會,而不僅是短期介入。




第三章 細部內容與操作方法
方法論的價值不僅在於提供一種新的視角,更在於它能否被實際操作,並在不同場域中發揮作用。因此,在探討演變式行動方法論時,必須將其轉化為具體可執行的步驟,使行動者能夠有效應用。這一章將聚焦於三個核心操作層面:異化技術的應用、最小可行性測試(MVE)的評估標準,以及行動模組的分類與應用方式。這些步驟不僅讓變革得以落實,也確保行動能夠適應不同的社會環境,並具有長遠的發展可能性。

3.1 觀察鑲嵌結構與再現
在田野調查的傳統方法中,研究者往往強調對「物件」的記錄,例如建築、文物、街道設施等,以此來推演場域的歷史與社會變遷。然而,這種「靜態物件導向」的紀錄方式,容易忽略人如何在場域中行動、如何經驗時間與空間,甚至如何透過身體來認識環境。因此,我們以自身的體感為核心,進行動態的田野調查,透過模仿、行動、互動來理解結構,而不只是透過記錄來建構知識。

3.1.1由身體感知開始
傳統田野調查強調「研究者的視角」,即透過眼睛觀看、透過紀錄工具(筆記、錄音、攝影)收集資訊。然而,這樣的紀錄方式忽略了一個基本的問題:研究者如何被環境影響?如何透過自身的體感來理解場域?
在這個方法論下,田野調查不再只是「觀看」,而是透過身體去「經驗」,例如以下方向:
-氣味、溫度、濕度的變化:當一個場域的氣味發生變化,它的結構是否也在轉變?市場的開市與閉市、街道的早晨與深夜,是否能透過氣味感知它的週期?
-步行路徑與身體節奏:當地人如何在空間中行走?自己的步伐是否與他們同步?人們如何避開某些區域,如何在不同時間選擇不同的移動方式?
-身體與場域的互動:長時間站在一個市場口,與坐在巷弄內的騎樓下,對於同一個地方的感知是否會改變?場域的結構如何影響身體的感受,甚至如何規訓行為?

3.1.2 時/空的相似性
傳統的田野調查往往專注於「當下的現象」,但在這種方法下,我們試圖透過時間與空間的對比,找出結構中的「重複」與「不重複」,並將它們視為場域變遷的重要線索。在田野過程中,我們關注以下幾種時間與空間的交錯狀態:
-此時非此地:在不同地點,是否有相似的事件在發生?例如,在一個都市的老街區與新興商業區,街頭小販的行為模式是否一致?即便空間不同,是否有某些經濟模式或社會關係正在被重複生產?
-此地非此時:同一個場域,在不同的時間點如何變化?例如,早晨與深夜的市場是否仍然是同一個市場?當人潮退去後,它是否變成了完全不同的結構?
時間與空間的斷裂:當我們發現一個場域的某些「痕跡」;消失的招牌、被改建的空間、習慣性的行為模式我們是否能透過這些斷裂來推測它的歷史?這些斷裂是自然演進,還是受到外力介入(如政策、資本、文化變遷)的影響?

3.1.3 敘事導向的觀察
在這個方法論下,田野記錄的重點不再是「空間與物件」本身,而是這些空間如何被人使用?人們如何賦予它們意義?這意味著:
-記錄場域內的人們如何敘述自己的環境:人們如何描述這個地方?他們如何使用隱喻、類比、故事來表達他們對空間的理解?
-觀察事件的發生,而非單純紀錄物件:例如,與其描述「這是一條老街」,不如記錄「某位居民每天早晨如何經過這條街?他們的行為是否遵循某種固定的模式?」
透過敘事來理解結構的隱藏邏輯:例如,一個市場內的攤販可能會說「這裡總是變來變去,但還是跟以前一樣」,這句話本身蘊含著對空間變遷與結構穩定性的矛盾感知。

3.2 異化技術的應用
異化技術是方法論的核心工具,它的目的在於透過不同層次的「陌生化」過程,使參與者跳脫習以為常的經驗,重新審視自身的環境與文化符號,大多數的時候會被理解為「藝術行動」。異化的方式可以區分為感官異化、敘事異化與行為異化,這三種策略相輔相成,使行動能夠從不同層面影響參與者的認知與行為。

3.2.1感官異化
感官異化是最直接的異化方式,透過改變視覺、聲音、空間配置等外在環境,使參與者產生新的感知經驗。例如,在都市空間中,透過光影投影技術改變建築立面,使其呈現新的視覺資訊,能夠引導人們重新注意原本被忽視的城市肌理。同樣的,透過聲音裝置改變公共空間的音場,如在地下道播放當地居民的口述歷史,能夠讓人重新連結場域與其文化記憶。這種感官上的異化,使參與者意識到自身與環境的關係,並開啟新的思考可能性。

3.2.2 敘事異化
敘事異化的核心在於改變人們理解世界的方式,透過不同的敘事方式,讓參與者重新建構過去的經驗。例如,同樣是一條街道,對政府來說,它可能是一個交通要道;對當地居民來說,則可能是童年的遊樂場;對過去的移民來說,則是通往新生活的道路。透過改變敘事框架,我們可以讓人們跳脫既有的「官方版本」,開始思考自身與環境的連結。與感官異化不同,敘事異化不透過視覺或聲音改變場域,而是改變場域的故事。與行為異化相比,它不是直接改變人的行為模式,而是透過重新講述事件,讓人們主動重新詮釋自身的行動。

3.2.3 行為異化
行為異化的核心在於改變人與環境的互動方式,透過破壞既有的行動模式,使人們對日常空間與社會關係產生新的理解。這不僅是讓人們以不同角色參與社會互動(如角色交換、矇眼行走),也包括調整環境互動的方式,讓人透過行動重新認識自己所處的空間,如用攝影機看街景、在市場內彈奏音樂。這類行動通常透過工作坊、情境模擬或行為藝術來進行,目的在於打破社會規範,使參與者意識到自己在不同環境中的行為習慣,並探索新的互動方式。這樣的策略特別適用於那些希望改變社會行為模式的計畫,如推動環保行動、公共空間使用習慣的改變等。

3.3 最小可行性測試(MVE):降低風險與擴大參與
最小可行性測試(Minimum Viable Experiment, MVE)是一種透過小規模行動來驗證計畫可行性的策略,使行動能夠在低風險的情境下展開,並逐步適應不同環境,進而提升擴展性與影響力。

3.3.1漣漪效應模擬
MVE 的第一步在於測試行動是否能夠在小範圍內產生影響,並透過觀察參與者的反應來評估其擴展潛力。這種方式與傳統的大規模社會行動不同,它並非一開始就進行高資源投入,而是以最少的成本發起試驗,觀察行動是否能夠在社區內部產生回應,進而促成後續的擴展。例如,舉辦一場小型市集來測試地方攤商的參與意願,並評估居民是否對這種模式產生興趣。如果行動能夠吸引人群駐足、促使參與者互動,甚至引發更多人自發加入,那麼便可進一步擴展其規模,形成正式的發展計畫。同樣的,公共藝術行動可以先透過少量裝置或快閃展覽測試觀眾的接受度,而非直接投入大型裝置或永久性設施,以確保公共空間的變革符合在地需求。透過這種方式,行動者能夠以最少的成本收集回饋,確保行動發展的方向正確,並降低不必要的風險。

3.3.2 資源最小化/條件置換實驗
傳統的行動設計往往假設某些條件是必要的,例如音樂會需要專業的音樂廳,論壇需要正式的會議場地,公共藝術需要特定的展覽空間。然而,在 MVE 的架構下,我們關注的並非這些條件本身,而是行動的本質需求,並透過條件置換來測試其核心價值是否能夠在不同環境下依然成立。例如,一場原本計畫在音樂廳舉辦的音樂會,是否能夠在公園、街頭或市場內進行?這樣的條件轉換不僅能夠降低成本,還能測試觀眾在不同場域下的參與度與互動模式。如果結果顯示開放空間的音樂表演更能夠吸引路人停留並參與,那麼這樣的替代方案便可能成為行動的新方向。同樣地,社區論壇不必侷限於正式會議空間,而可以在咖啡廳、圖書館的開放區域,甚至公園長椅上進行,以測試非正式場域是否能夠促進更自由的討論氛圍。此外,在公共藝術行動中,透過可移動的臨時裝置或光影投影來取代永久性結構,也能夠減少行政審批的困難,使行動能夠更快速地產生影響。條件置換的核心目的在於探索行動的彈性與適應力,確保它不受限於單一模式,而能夠根據不同的社會環境靈活調整。

3.3.3 時間與場域適應性測試
許多行動的成敗,往往不僅取決於內容本身,更受到時間與場域的影響。因此,MVE 的另一個重要環節在於測試行動是否能夠適應不同的時機與空間條件,以確保其發展的可持續性。例如,某些市集在夜間能夠吸引大量人潮,但若白天舉辦是否仍然能夠維持相同的吸引力?一場在商業區內舉辦的公共活動,若轉移到住宅區是否仍能夠促進參與?這些問題可以透過在不同時間與地點進行小規模測試來解答。例如,在社區空間中,不同時段的使用模式可能存在明顯差異,早晨的公園主要是老年人活動,而夜晚則是年輕族群的聚會場所,因此行動計畫應該針對不同時段的參與者調整內容。此外,測試場域的變換也能幫助行動者理解不同地點對行動的影響,例如在靜態廣場設置藝術裝置與在移動街頭表演之間,觀眾的反應可能完全不同。透過這種測試,行動者能夠找到最適合的時間點與場域條件,使行動能夠發揮最大影響力,並確保其在未來發展中的適應性與可擴展性。

3.4 最小可行性測試評估
評估標準至關重要。僅依靠「行動是否成功執行」來衡量效果是不夠的,必須進一步確認參與者的投入程度、社區對行動的回應、行動的可擴展性,以及是否引發了認知與行為的變化。這些指標不僅能夠幫助行動者檢視行動的有效性,也能夠確保未來的資源投放與擴展決策是基於可行性驗證,而非單純的理想假設。

3.4.1 行動參與度
行動是否能夠成功,取決於參與者的投入程度。當行動不僅吸引人駐足觀察,更能促使人們積極參與、互動,甚至自主延伸行動時,代表這個行動具備可行性。例如,在社區藝術計畫中,若居民不僅是旁觀者,而是主動參與創作、提供意見,甚至開始提出自己的詮釋方式,這樣的行動便展現出高參與度。這種參與度並不僅限於活動本身,更重要的是行動是否能夠促成長期的社群互動,例如:參與者是否在行動結束後仍維持聯繫?行動是否促使人們形成新關係,或是改變既有的社區互動模式?此外,若參與者能夠主動邀請他人形成社群,甚至發起衍生行動,則代表行動已經超越原本的設計範疇,進入自發擴展的狀態,這樣的行動便具備了更強的影響力與持續性。

3.4.2影響範圍
行動的影響力不僅限於當下參與的人數,更重要的是行動是否改變了社區對特定議題的認知,或是促成了新的公共對話。例如,一個推動性別平等的街頭藝術計畫,若能夠讓社區居民開始主動討論公共空間中的性別權力分配問題,而非僅僅停留在觀看作品的層次,這代表行動已經成功打開了討論空間。影響範圍的評估可以透過訪談、焦點團體討論,甚至是社交媒體上的回應來進行。此外,行動是否進一步影響了政策或機構的運作,也是影響範圍的重要指標。例如,某個由居民發起的城市綠化計畫,若最終促使地方政府改變公共空間的管理方式,這樣的行動便不僅僅是一個短期介入,而是產生了長遠的結構性變革。

3.4.3可擴展性
行動的成功與否,不能僅以單一場域的成果來衡量,而必須考量它是否能夠在不同場域複製,並維持同樣的影響力。某些行動雖然在特定社區有效,但無法適應其他場域,這可能代表它過度依賴單一情境,而缺乏通用性。例如,若一個社區市集計畫只能在特定城市推動,而無法在其他地區展開,那麼它的可擴展性便相對較低。相反地,若一個小型的公共藝術計畫能夠在不同社區中被重新演繹,並產生同樣的討論效果,那麼它便具有較高的可擴展性。評估可擴展性時,需要觀察:
-場域變化對行動影響的程度,行動是否過度依賴當地的人脈、政策支持、或特殊資源?
-當行動被重新執行時,影響是否能夠維持。不同的社區是否能夠透過相同的模式,自主運行這個行動?
-參與者是否能夠在不同脈絡下,延續行動的精神。例如,一個社區空間共享計畫,是否能夠被不同城市的居民採用,並根據自身需求進行在地化調整?

3.4.4 認知行為改變
影響力的最深層評估標準,是行動是否真正改變了人們的認知與行為模式。短期內的關注或參與可能來自於新奇感,但真正能夠促成變革的行動,必須帶來深層的思維轉變。例如,一場關於環保意識的公共行動,若僅在活動期間吸引人們參與垃圾分類,卻未能讓他們在日常生活中維持這種習慣,那麼它的影響力便是短暫的。相較之下,若行動促使居民開始主動組織環保行動,或是改變日常消費模式,那麼它的影響便超越了單次活動,真正影響了社會行為。認知與行為改變的評估可以透過行動後的長期追蹤來進行,例如:
-認知改變:參與者是否在行動結束後,態度轉變,可能展現於持續討論相關議題?
-行為改變:例如是否能夠觀察到行動帶來的行為變遷,例如特定商店改變經營模式、居民改變日常行為等?

3.5 行動模組化:確保行動能夠被擴展與複製
在這一階段,模組化策略不僅關乎行動內部的組合,也涉及與政府、企業(如 ESG 計畫)及不同行動者的對接。這需要考量不同行為者的語彙與目標,並透過數據化分析來確保行動的適應性。此外,透過「絕對值魅力(Absolute Value Appeal)」的思維,原本的阻力可能會轉變為最強的助力,例如強烈反對者其實可能是最關心行動的人,只要解決核心問題,他們的能量可以被納入並轉化為助力。

3.5.1 單元行動拆解與多向整合
模組化的第一步是將行動拆解為可獨立運作的子單元,這些單元既可以在不同條件下單獨運作,也可以組合成更大規模的行動。例如,一場社區市集可以拆解為「特色攤位」、「現場音樂」、「街頭互動裝置」,這些單元可以依據當地需求進行靈活配置,使行動不受限於單一模式。
然而,這種拆解並不只是技術性地降低複雜度,而是強調多向整合。不同場域的社群、政府、企業或 NGO 可能有各自的需求與語彙,因此模組設計時需要考慮如何讓行動能夠與這些不同的利益相關者對話。例如,一個地方文化計畫可以透過 ESG 框架吸引企業贊助,透過公共政策銜接政府資源,並透過社群經濟模式促進居民參與。在這個過程中,關鍵並非「迎合」某個單一利益方,而是透過靈活的模組組裝,讓行動能夠與不同的價值系統產生對話,使行動的適應性與可擴展性最大化。

3.5.2 逆向思考與絕對值魅力:將阻力轉化為動力
在行動發展過程中,最大的挑戰往往來自於阻力與反對意見。然而,這些反對者的強度恰恰代表了行動的潛在影響力,因為真正的反對往往來自於對行動的高度關心,而非單純的厭惡。例如,當地居民可能反對某個社區計畫,並非因為不認同計畫本身,而是擔心它改變他們的生活模式;企業可能對環保行動有所保留,並非因為反對永續發展,而是因為成本與商業模式的衝突。
例如,在一場街頭公共藝術計畫中,若有居民強烈反對塗鴉行動,行動者可以讓這些居民參與設計,使藝術計畫不僅符合街區特色,也回應當地居民的價值觀,這樣反對意見可能會轉化為積極的參與動力。類似地,企業對 ESG 計畫的疑慮,可能來自於短期成本考量,若能透過數據提供 ESG 計畫對品牌忠誠度與市場價值的長期影響,那麼企業的態度便可能從被動配合轉為積極投入。這樣的策略不僅能夠減少行動的阻力,也能夠透過逆向思考,將原本的負面情境轉化為更強的行動動能,使行動能夠在不同場域間擴展,而不會受限於原有的社群或價值系統。

3.5.3 模組數據化與跨領域對接
模組化行動的擴展不僅是概念上的重組,也需要透過數據化來提升可操作性與對接能力。不同的行動場域(如社區行動、政府計畫、ESG 企業參與等)都需要可衡量的指標來評估影響力,因此在模組設計時,應該同步考慮如何讓數據成為行動決策的一部分,並使其具有跨領域對接的可能性。
例如,一場社區環保行動,不應只是關注參與人數,而應該收集:
-社區內可持續行動的增加(如垃圾減量、低碳飲食參與度)
-地方政府對計畫的態度變化(如是否納入市政計畫)
-企業 ESG 參與率(如企業是否增加對環保行動的投入)
透過這樣的數據化分析,行動者可以更精確地決定哪些模組需要調整,哪些行動具有更高的擴展價值,並且使行動更容易與不同領域對接。




第四章 哲學思辨:典範轉移、行動倫理與實踐風險
在當代社會的劇烈轉變中,地方行動與社區創生早已不僅是地方經濟或文化的局部策略,而更是一種對社會結構與變遷進行「干預式思考」的哲學性實踐。「演變式行動方法論」並非透過單一路徑或絕對理性原則,來形塑一種普世的解方;相反地,它在各種權力技術與話語之間進行穿梭,不試圖一次性顛覆結構,而是透過模仿既有體制並在其中注入異化技術,為地方行動創造持續的滲透空間。

4.1 權力運作的重新定位
傅柯早已指出,當代治理並不依賴傳統的「自上而下」式控制,而是透過市場化與社群參與等方式,形塑人們自發服膺於各種技術化的規訓。新自由主義正是這種治理邏輯的極端展現在鼓勵靈活適應、跨界合作與社區自我治理的包裝下,治理者實則將經濟與行政的風險分散到民間,並在過程中壓抑任何顛覆性的行動。一旦行動被視為「可管理」或「可合作」,它便可能被企業或政府的機制吸納,成為助長現有結構的另一種操作手段。
演變式行動方法論強調行動者必須保持對此種體制吸納的高度警覺,在體制邏輯之內,透過局部的異化行為、敘事與干預,保持行動的批判性與自主權。這並不代表全面對抗;相反地,它聚焦於如何在治理技術中找到縫隙,讓行動能夠同時「模仿體制」並「滲透體制」,以防止過度協調而失去變革力量。

4.2 漸進式調試與「行動先於理論」
對抗式行動在過去曾確有其功效,卻在資訊過載與社群分眾化的時代屢遭瓶頸。極端的對立往往無法獲得長久支持,因為公眾注意力與議題能見度易被數位媒體與演算法的快速迭代所取代。演變式行動更注重漸進的調試與螺旋式的擴散,採取最小可行性測試(MVE)來確保資源與社群動能能夠積累,同時避免行動在短期內被市場或官方機制全面收編。
這種反覆驗證與滲透的過程呼應了實用主義強調的「行動先於理論」,但與純粹的實用主義不同之處,在於此方法論聚焦於行動對結構鬆動的長遠影響。它並不因短期的市場或政策需求而一味遷就,也不將「有效即合理」作為唯一目標,而是衡量行動能否在微觀層面逐步創造新的公共空間與論述,並且在宏觀層面避免過度組織鬆散或淪為「戰術上成功但戰略上失敗」。

4.3 挑戰哈伯瑪斯:行動中的公共空間
這種對公共空間的理解,也在某種程度上挑戰了哈伯瑪斯對理性公共領域的想像。哈伯瑪斯預設公民在公共領域中透過「理性討論」形成共識,然而在當代資訊環境下,社會極化與演算法操控輿論,使得純粹理性討論的前提不再穩固。演變式行動不預設先行的理性共識,而是透過各種快閃、突襲或藝術干預等方式,使公共對話在行動之中自然生成。
這種情境化干預方式,呼應考現學(Kontextuelle Kunst)與關係美學(Relational Aesthetics)實踐邏輯:行動不再停留於作品或理論,而是在「情境化的干預」中開闢新的感知與互動空間。由此看來,演變式行動塑造的公共空間,是一種由行動者與參與者共同創造的場域,不必先行建立「理性規則」,而是在實踐過程中逐漸確立對話基礎。

4.4 非線性歷史與班雅明的「閃現」
演變式行動並不尋求一次性的全面改造,也不假設歷史具備線性進步性。這種觀點與班雅明在歷史哲學裡提出的「閃現」(Flashes)相呼應:歷史的進程由零碎的時刻構成,而非透過連續的漸進推進。這解釋了方法論中「突襲行動」與「快閃干預」的價值它們能夠在關鍵時刻引發公共討論,或重新詮釋被忽略的地方記憶。同時,若要避免淪為零星的短期實驗,行動者必須在方法論設計上,透過生命週期與定期檢視維持行動的長期動能。也就是說,歷史的非線性進程雖創造了許多「閃現」機會,但行動者仍須在閃現之後,思考如何將新論述固化到社區與社會結構當中。

4.5 全球在地化與薩森的交織狀態
在全球化脈絡下,地方行動往往被視為受外部政策或資本驅動的被動對象。然而,薩斯基亞・薩森(Saskia Sassen)提出,地方與全球之間並非單向依附,而是一種「交織狀態」。演變式行動方法論透過模組化與在地適應的方式,讓行動者能夠順應全球趨勢,但同時保有在地性。例如,小規模測試與條件置換可以反覆整合當地文化脈絡,使行動在適應全球資源時也不失本身的獨特性。如此一來,地方行動不再只是被動接受全球化邏輯,而是像潮汐般,有時順勢、有時逆勢,更關鍵的是在縫隙中另闢蹊徑,開啟地方性的新發展模式。

4.6 AI 數據化社會與不可數據化的突襲
面對 AI 與大數據塑造的可預測性社會,行動者更需要在不可數據化的「突襲式行動」或「非線性規律」中尋求動能。若行動過度依賴網路或可被監測的行為模式,便可能在早期就被治理機制預測與干預。此時,演變式行動的模組化與最小可行性測試(MVE)機制,能夠提供高度彈性:一方面,行動可以根據需要快速轉移場域或策略,不留可供大數據持續追蹤的長期行為軌跡;另一方面,行動也必須「反向思考」AI 的可能性——例如,利用演算法來分析最佳干預時機或傳播策略。然而,這也要求行動者不斷警惕:若只是一味地依賴「不可數據化」,可能會錯失與數據工具對話的機會,因而阻斷了更大規模的擴散與影響。

4.7 行動的倫理、自我批判與風險控管
若只強調在體制邏輯之內的模仿與局部異化,是否會失去批判性?這也提出行動倫理的核心問題:演變式行動雖成功逃避免於直接對抗,但一旦過度強調適應而缺乏長期目標,就可能變成只追求短期成果的「策略技術」,無法落實社會正義或地方自治。
因此,方法論也須內建批判機制,確保行動者能反思下列要點:
-是否持續檢驗行動的終極價值(如地方自主、社群共榮、文化平權),而不只是停留在「操作成功」或「效果可見」?
-是否對行動的失敗風險、組織鬆散、內部權力結構等問題保持警惕,並具備相應的迭代機制?
-是否有設計「批判性回饋環」,讓成員或外部意見能夠持續監督行動倫理,防止行動被體制或資本力量吸納後喪失初衷?

4.8 對「勞動—工作—行動」的再詮釋
最終,這套方法論也回應了漢娜‧鄂蘭對「勞動—工作—行動」三分的討論。在新自由主義高度整合的時代,「工作」易化為經濟產出的標準化程序,「勞動」則成為日常重複性生存活動,而真正能夠改變公共領域、開啟多元對話的「行動」往往難以長久維持。
演變式行動強調的「工作—行動混合體」,一方面,必須依賴「工作」所產生的物質成果(如地方創生、公共藝術),以持續獲得社會與市場的認可;另一方面,仍需保留「行動」的自發性與不確定性,透過異化技術與生命週期管理,讓行動得以突破原本的秩序。這樣的混合體並非為了尋找終極真理,而是透過多次實驗與迭代,讓真理「不斷接近」,形成對絕對理性的否定與對在地創造的肯定。

4.9 結論:在縫隙中持續生長的行動戰略
演變式行動方法論既連結了當代哲學、美學、社會理論,也關照了台灣乃至於全球在地實踐的多元脈絡。它不以單一理論為絕對依歸,而是在「場域內反覆測試—批判回饋—再生」的循環中,透過模組化策略與最小可行性測試來深化行動的適應性與批判力。
儘管存在此方法論仍有其不足,但只要在實踐過程中保持「自我批判」與「風險控管」,並持續檢驗行動倫理與目標價值,此方法論試圖在新自由主義、全球化、AI 數據時代、民主化進程與地方創生等諸多脈絡下,為「社會變革如何可能」提供一種活生生的作業模式。它既非一次性解決之道,也非固定藍圖,而是一套「戰略式實踐」,藉由步步逼近、持續測試,在體制與行動者之間保持縫隙,讓真正的社會變革從地方的細縫間逐漸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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